松本收到樱井的联系，是在他们重逢后的第三天。
「明晚有空吗，去上次那家酒吧喝一杯？」
「好的，那九点在店里见。」松本规规矩矩地回复他，握着手机哑然失笑。
他知道樱井与人邀约至少也要提前24个小时。上学的时候，樱井有一本小小的手帐，专门记录日程。松本记得其中有一页写着，「x月x日中午两点去原宿买衣服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「松本那小子非要一起去，说是要顺便去吃草莓味的可丽饼。」连这种细节也要仔仔细细地提前预备好。
想必现在的樱井也会有这样的习惯，应该不是纸质的手帐了，但或许他会在日历软件里记下「x月x日晚九点和松本喝酒」。
十年过去，松本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日程之中。
樱井早到了二十分钟，看来是真的很闲。
松本没有算到这茬，还在和小酒保盘点客人寄存的酒，这下也来不及装了，只好从吧台里和樱井打招呼。小酒保很识趣地走开了。
「诶什么情况？总不会是来打工的吧，你的店？」樱井笑着问松本，一边在吧台边的老位置坐下。
「如你所见，是我的店。」松本没做挣扎，回复得颇为镇定，耳朵尖却诚实地开始泛红，
樱井随口夸了两句店不错，没有再深究。松本倒是开始冒汗，盘算樱井究竟猜到了那一层，有没有意识到这场重逢其实是他的一手设计。
上次见面时还有几分拘谨和生疏，这次倒是好了许多。
酒过三巡，俩人的话题已经从酒吧的装潢聊到松本开店的始末，从樱井的事业聊到两人各自的大学生活，天南海北走了一圈。
「说起来你还记得佐藤吗？高一的时候和我一个班的。」樱井突然提到佐藤，此人是他高中好友，和松本也算是熟悉，一起出去玩过几次。
「啊啊记得，有一次考试期间，翔君在忙足球社假期合宿的事情，还是佐藤桑帮我补习的。」
「那家伙啊，上个月结婚了，我去给他做的伴郎。」
「诶，是吗？」
「他还问到你了，说好久没联系，不好意思喊你去婚礼。」
「确实确实，改天再约出来一起喝酒……啊，佐藤桑结了婚怕是没那么好约了吧。」松本抿了一口酒，装作不经意地问，「翔君有恋人吗，他会不会介意你出来和我喝酒？」
套话技巧过于蹩脚，松本的耳尖又红上几分。
其实松本知道樱井的感情状况，这话问得纯属多此一举。但从他人口中听说总不比由他亲口说出。仿佛只要樱井亲口承认了单身，就算是给出了绿灯信号，让他有勇气再靠近一步。
「工作太忙了，根本没空恋爱。」樱井答得很爽快，「不过现在倒是有时间，确实可以提上日程了。」
「哦？翔君已经有目标了吗？」
「嗯，算是吧。」樱井意味深长地看了松本一眼。
……
这眼看着绿灯亮起，松本刚准备起步，一转眼又变成了黄灯。什么嘛！
「啊这样，那祝翔君情场得意。」松本忿忿地捉起一只杯子开始猛擦，小酒保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偷看，生怕他把杯子捏碎。
樱井看松本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，颇为有趣，忍不住继续逗他，「那真是谢谢，润君也加油哦。」
松本索性也破罐破摔，「翔君喜欢什么样的人啊？讲不定我能帮你参谋参谋。」
「我想想……其实我暗恋他挺久了，一直没机会告白。」
看来不是最近认识的人，是公司的同事吗？还是更早一点，大学同学？再早应该不可能了，樱井是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出入gay吧的。
松本一边心里忙着推理破案，一边还附和上几句，「原来是身边的朋友啊。那还是要谨慎一点，万一失败连朋友都没得做了。」
——最好失败，断得干净点。
「可不是嘛，」樱井点头，「不过我觉得他对我也有点意思。」
完了完了完了完了。松本心凉了半截，估计自己是没戏唱了。「那、那翔君是准备主动告白吗，还是等对方告白？」
「我是觉得都可以，但对方是比较别扭的那种类型，所以我想还是我主动会好一点。」
「打算什么时候告白？还是要准备一下比较好。」最好你准备准备就放弃了。
「我看对方也挺着急的，快得话可能就今天吧。」
哈？
松本剩下的半截心也凉透了。
敢情你今天约我喝酒是来找我秀恩爱的？
松本好不容易挤出个微笑，终于放过了手里的杯子，免得手劲太大真给捏碎，这成本还得算到自己头上，属实是划不来。
「那翔君今天还是早点回去，免得耽误你大事。」
「哟，赶我走啊。」樱井实在是憋不住，笑出声来了。
「哪敢，你是客人。如果你非要把人约到我店里来告白，我也不见得把你们赶出去。」
「过来，告诉你个秘密。」
松本心里实在是烦得很，心不甘情不愿地靠向吧台的另一侧，心想别是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告白惊喜，去你的我才不干。
樱井神秘兮兮地勾过他的脖子，松本刚要把耳朵凑过去，却被樱井轻轻掰过了下巴。
——然后樱井吻了上来。
晚上十一点的酒吧是生意最好的时候，就算这种隐屋性质的店也不例外。此时店里人并不算少。
两米之外，小酒保在低着头猛擦杯子，不知道是装没看见还是真没看见。吧台的另一端有一位客人在独酌，偶尔响起酒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。身后不时会传来三两句其他客人的低声交谈。
松本此时应该听到这些，也应该可以感受到很多别的东西。比如樱井的手臂环绕在他后颈，体温顺着肌肤相亲的地方浸过来；比如樱井的鼻尖轻轻抵在他的脸颊上，彼此唇舌的触感，樱井嘴里白葡萄酒的香甜果味；比如樱井没有特别高超的吻技，也不算生涩，松本本能地与他缠绵，那么默契，好像他们已经练习过千万次。
可松本的大脑一片空白，他没有办法区分这种种感受。一切都仿佛揉作一团泡沫将他裹在其中，他只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他忘了挣扎，或者说也并没有挣扎的打算。樱井的气味温和又坚定，不容抗拒，一寸寸地淹没他，松本忘记了呼吸。
樱井与他短暂的分离，给他一个浮出水面的机会，然后再次加深了这个吻。
吻得太久，分开的时候，他有些轻微的气喘。
樱井松开他，顺势捏了一把他的脸颊，就像他们高中时常做的那样。
「那我先走啦，晚安，まっちゃん。」
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实在是超过松本的运算能力，他趴靠在吧台上，甚至没有注意到樱井已经离开，包括樱井最后的称呼。直到小酒保在他眼前打了好几个响指。
「老板……老板！」
「……啊？」
「走了已经。」
……
哈？？？
＊＊＊＊＊＊
樱井收到松本的联系，是在他们接吻的五个小时后。
对，凌晨四点半。
樱井晓得自己做事冲动了点，本来几天前的重逢是意料之外，应该慎重行事，但情感的冲动不是理智所能左右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人已经快被他亲晕了。
反思复盘许久，樱井也是不受控制地失眠了一小会儿，到三点左右才模模糊糊睡着，刚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电话吵醒。
「喂，翔君？」松本的声音透过话筒有些许失真，倒是和他变声期的声线相像。樱井的脑海里浮现出高中生松本，像个青虫一样，当时他是这样评价他的。
「润君？」
「嗯，现在方便吗？」
「什么方便不方便的。现在是——凌晨四点半诶。」樱井看了一眼钟，哭笑不得。
「糟了，忘记时间了。」听筒对面，松本小声自言自语，看来也是失眠到这个点，樱井心想罪过罪过。
不过松本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让他睡觉，「算了，反正你醒都醒了。现在方便吗，我到你家来一趟。」
松本的行动过于脱线。但考虑到惹是生非的确实是自己，樱井自觉理亏，于是乖乖发了地址等松本过来。
尽管是夏末，松本开门的时候，樱井还是从他身上闻到了凌晨特有的冷冽空气。
「已经这把年纪了，凌晨五点突然上门还是有点没常识了吧。」樱井早已醒得彻底，但还是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。说出来的话是责备的语气，嘴角却在偷笑，「什么事需要现在说？」
「那个……你晚上没付钱。」
「啊是吗？」樱井实在是快要憋不住笑，「抱歉抱歉，现在给你。开门做生意嘛，确实是该算清楚。」转身就要进屋去拿钱包。
「等等。」松本拉住了他。
「还有什么事？」
「……刚才的那个究竟是什么意思？」
「哪个？」樱井侵身上前，在松本的嘴唇上快速啄了一下，「这个吗？」
对不起，虽然已经在反省了，但到了眼前果然还是忍不住。
松本瞪着他不说话，樱井逐渐心虚起来，刚要开口安抚，松本却吻了上来，和酒吧里的吻一样坚定而又绵长，多了几分委屈，又像是在报复。
「是这个。」双唇分开，松本小声嘀咕，却没有拉开距离，温热的鼻息近距离扑打在樱井的脸上。
樱井睁开眼，看到松本倒是没敢睁眼，睫毛微微颤动，偶尔会扫到他的脸上，痒痒的。
樱井终于笑出声来，「抱歉抱歉，是我没有说明白吗？我说了今天会告白的呀。」
「那能算告白吗？」松本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。
「轻点声，天还没亮呢，别吵着邻居。」樱井赶快把门关上，「工作已经丢了，要是住处也丢了，你养我吗？」
「也不是养不起，不要小瞧我。」松本语气凶得很，说出来的话是一等一的可爱。
「是是是，まっちゃん现在可了不起了了。」也不能逗得太狠了，樱井赶紧给人顺毛。
松本把樱井按在沙发上，一桩一桩地审问。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，大学？可真能憋。那什么时候发现他也喜欢樱井，高中？那怎么能确定他到现在还没变心呢？什么时候决定告白，以为这么稀里糊涂的告白就能蒙混过关吗？还有，刚才说谁别扭呢，这叫别扭吗？
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高中时光，免不了又是一通打闹，不过毕竟也已经三十好几，睡眠不足体力有限，闹了两下就累了，双双躺在地板上气喘吁吁。
最后一个问题，「翔君为什么会喜欢我呢？」
樱井眯着眼睛想了半天，「你又是为什么会喜欢我呢？」
松本也闭上眼睛想了半天，久到樱井都快以为他睡着了，「忘记了。」喜欢樱井这件事，发酵太久，好像已经和理性没什么关系了。
「我也忘记了，」樱井转过头去，捏了捏松本的脸颊，「好像我生来就注定是应该喜欢你的。」
松本没有睁眼，但樱井确实看到他勾起了笑意。
窗外泛起青色，很远的地方传来第一声鸟叫。樱井往松本的身边又靠近了几寸，和他依偎在地板上一起睡了过去。
感情此物实在不讲道理，多数时候是一方通行，即使两情相悦也难免有先后，等一方回过神来，另一边早已过了赏味期限，错过的方式有太多种。
但也正是因为不讲道理，便有一些感情不存在赏味期限。因此分离数年也算不了什么，即便只是遥遥相望，从他人嘴里听说对方近况，火种却仍然能够保持新鲜，只等一个信号，便能重新燃起满天的虹光。
